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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羡接到进宫圣旨的那一晚,哭了整整一宿,泪满枕巾,彻夜无眠。
二八年华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时,倏然得知要伴君侧,即便允诺的是尊耀无比的皇后之位,她仍感到无比绝望。
撇开外界利诱,试问天下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愿意嫁同她祖父一般年纪的老者为妻?
皇帝年过五旬,为求长生之道,服下太多古怪丹药,如今缠绵病榻,身子骨早已是强弩之末。
太子夭折后迟迟未立储君,眼下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堂如战场,暗潮汹涌。
荆家原本稳坐钓鱼台,叔伯辈身居朝中要职,中宫又有本家女儿把持,一荣俱荣。
孰料近日天翻地覆,暗中扶持的三皇子猎场摔了个半身不遂,先皇后又风寒殒命,一时间风头大撤。
好不容易有机会送新人进去,却因为钦天监口中的生辰八字反复受阻,末了竟挑得荆羡这样的旁支嫡女,想来也是没了别的法子。
利益攸关,往常见不到面的大人物们络绎到访家中,千叮咛万嘱咐,似是把家族荣耀都压在了她身上。
可怜荆羡一位养在深闺的娇小姐,闲来只懂琴棋书画,挣不开命运亦不知如何逃离,似笼中鸟,生生被折断了翅膀。
想到余生都将与宫墙为伴,囚于一方牢笼里,她心如死灰,母亲泪眼婆娑替她置装时,她什么都没要,只带了贴身丫鬟稚羽和一箱子书卷画册。
天还未明,荆羡就这样被一顶软轿送入了宫中。
第一日,未能得见圣颜,她既惶恐又庆幸,虽不知悬在半空的大石何时能落下,又恨不能皇帝将她彻底遗忘才好。
无奈这等情绪不等外漏,荆羡支着额头,枕在美人榻上,屏退伺奉的左右宫女,转而将心腹唤来。
稚羽撩开璎珞帘子,缓步跪下:“主子。”
“起来吧。”
荆羡半阖着眼,嗓音细软,几不可闻:“你去将我们带来的香点上。”
稚羽没起,僵了半晌,轻声劝道:“娘娘,如今已不是在家中,一言一行需谨慎才是。”
荆羡倏然坐起身,动作大了些,入寝前随意绾的簪子落地,一头青丝散下来。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渐渐,眼眶红了。
似是自言自语:“便是最后一场梦,也不行么?”
稚羽无声叹一口气,去了里间,从隐匿的金丝木匣里取了半块凝香,置于绿釉熏笼里点上,继而小心翼翼捧着放至荆羡面前的茶案。
若有似无的烟雾很快升腾,伴随着檀木雪松及香草根的清冽气味,一点点散开在房内。
荆羡一动不动,身子趴伏下去,似是沉睡。
这熟悉的味道,将隐藏在心底的记忆勾出,茫茫然间,她仿若回到了及笄那年的上元节。
……
京城的冬天,连着几日漫天大雪,此起彼落的北风呜咽,直到二月十五,才堪堪停下。
元宵佳节,长安街一扫萧条景象,满城喜庆的红灯笼高高挂起,路边摊贩竖着竹架搭起的花灯招揽生意。
这等日子,随处都是人,有一家老小出来凑热闹猜灯谜,亦有尚未婚配的男女出来碰运气寻意中人。
荆羡两者都不沾,作为被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她只图放放风解个闷。
随从远远跟了七七八八,束手束脚,并不尽兴,她戴着玉白的狐狸面具,不动声色转向贴身丫鬟,用口型示意甩开他们。
稚羽到底年长几岁,素来沉稳,直言道:“小姐,不妥。”
“罢了。”
荆羡负气扭过头,佯装在一面白兔灯前欣赏,一边打发她去不远处的糖葫芦摊买吃食。
稚羽一步三回头,取出零碎的铜板付账时,后边传来骚动,侍从们开始推搡人群,她心下一凉,驻足张望一圈,金枝玉叶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人影。
荆羡把身上起眼的红色昭君兜袍悄悄褪下,随手又用翠玉耳环换了个可怖的罗刹面具,惹得店主笑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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