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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流逝的弥留之际,听觉却格外敏锐。
隔着月色沐浴的池面,她模糊看到有身影走近,被人捏着后脖颈从池子里提出时,听到了一声不耐的啧。
她缩在地上,上下牙齿因为冷颤不停打架,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脸上,怎么一个狼狈了得。
少年微微俯下身,屈尊降贵地解开被水溅湿的黑色大氅披到她身上,或许也不该用披,丢字更恰当一些。
他分明是嫌弃脏了。
只是此刻荆羡分辨不出来,久违的温暖让她用力抓着这件外衫,眯起眼辨别救命恩人的模样。
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方才乱她心扉的漂亮面庞再度呈现,月光朦胧覆于他眉宇间,那份阴沉到骨子里的气质削弱了些,竟有几分温柔的假象。
须臾,墙头立了几人,叫嚣起来:“这位公子,我家小妾跑你院了,你可莫要趁人之危。”
荆羡扯住他的袖子,委屈道:“我不是……”
“行了。”
少年懒得听,敷衍地打断,慢条斯理抽回手,喊一声:“丁卯。”
阴影里窜出影卫:“属下在。”
“速战速决。”
他接过旁人递来的手帕,擦拭着被脏水碰到的袖口,瞅一眼那位辨别不出容貌的少女,意兴阑珊地挪开目光,下颔扬了扬:“你们瞧着办。”
这段前尘往事被美化了许多,在刚及笄的天真小姑娘眼中,无疑是英雄救美的绝佳写照。
荆羡自此再没遗忘过他,春心陷落谁人知,一干上门求亲的公子哥全被她刻意找理由缠着父亲挡了回去。
更甚者,她私底下胆大包天地派了心腹出去打探他的身份,无奈均如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她恍然如魔怔,凭着他大氅上的味道,去香坊调至了类似的熏香,日夜点着不肯断。
惟有第二年开春的民间琼林宴,茫茫人海里,她才又见到了他。
少年似是路过,破天荒起了点兴致,一手执着碧玉酒壶一手作图,那时她作寻常人打扮,失了锦夜华服蒙着面纱,不过就是沧海一粟,淹没在大片如花少女中,毫不起眼。
宴后她打发稚羽去买那幅画,他半倚着桃花树,面无表情地听丫鬟竭力诉求,后来大约实在被缠得烦了,斜斜撇过头看了不远处的她一眼,宽袖一扬,画轴就不偏不倚落在了她怀中。
这画,如今随着她进了宫,压在沉沉箱子的最底处。
至于她的情思恋慕,也同它一般,永远不能得见天日,亦不可能有所回应。
泪水不知不觉淌落脸颊,划入唇畔,苦涩得要命,香炉里的烟燃尽,一点点熄灭。
荆羡的黄粱一梦,终将清醒。
隔了五日,册封大典姗姗来迟。
皇帝气虚乏力,登高祭祖一干礼制通通略去,潦草地在群臣面前宣读了诏书,同她坐着御撵在长安城里转过大半城池,就当事毕。
后宫足足三十多位嫔妃,他早就不再临幸,吃了那么多有百害无一利的丹药,身子亏空,即便对着美若天仙正当青春年少的继后,也没有过多热忱。
荆羡对此欣喜若狂,她甚至做好了一人安枕无忧过完下辈子的打算。
或许正因为这般侥幸的心理,她才会在大太监过来告知伺寝时那般绝望。
找不到任何借口拒绝,也没有资格抗拒,她如傀儡娃娃端坐梳妆台,任由宫娥替她在水鸳鸯的艳红肚兜外套上半透明的薄衫。
宛若一件低贱的礼物。
稚羽含着泪,不敢让他人瞧见,低着头劝慰:“主子,这是喜事。”
荆羡看着她,笑中带泪:“是,本宫确实很高兴。”
皇帝的寝宫全是炉鼎和念法的道士,卯时过了一半,便由太监引路,来她这边夜宿。
荆羡衣衫半解地坐在红帐里,摩挲着压在被褥下的画,在心里无声自嘲,她居然如此大胆,即便冒着欺君之罪,也要将他的一点东西留下来,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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