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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风的马车一路往西北方向行驶,原本打算直接前往边关,计划赶不上变化,在途经夏州城时停止了匆匆的旅程。
夏州刺史,正是尉迟敬德。
即使很多年不见,李淳风仍主动地登门拜谒尉迟敬德。
出乎意料,连续好几日都扑了个空。
经询问其他官吏,李淳风始知这些年尉迟敬德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他虽是玄武门之变的大功臣,终生不再娶,闭门不会客,一心一意沉醉于修建佛庙。
在尉迟敬德远离长安担任地方官员的二十几年里,官职数度变迁:襄州都督、宣州刺史、同州刺史、鄜州刺史、夏州刺史。
无论尉迟敬德被调到哪一个州府任职,他总会在相应的地区建造佛庙,迄今为止,一共修建完成大大小小僧楼佛寺近四十八座,平均,每五个月就建成一座。
如果不是李世民在贞观朝后期诏告天下“崇道抑佛”
,经由尉迟敬德本人监工建造的佛庙数量只会更多。
李淳风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立即前往夏州城南的一座正在进行修缮工程的佛庙,光明寺。
光明寺坐落在夏州大悲山山颠,李淳风登上大悲山,不必远眺,就能够看见一座金光闪闪的佛寺楼台耸立在层峦叠嶂之间,气势雄伟,恍似通天。
置身于梵宇经殿之中,顿生超尘之感,李淳风这一位修道多年的人也不禁由衷地敬佩尉迟敬德拜佛的诚意。
如无虔诚之心,绝不能修缮此等庄严佛寺。
几番寻找,最后,李淳风在大经堂找到了聚精会神雕刻佛像的尉迟敬德。
眼前的尉迟敬德,不再是记忆之中效力于秦王的右武侯大将军。
没有再穿严肃沉闷的黑袍,一袭蔚蓝色的衣袍使得尉迟敬德看起来平和了很多。
他席地而坐,一尊小小的须菩提佛像就搁在他的膝部,他执着划线刀,眯着眼眸,一刀一刀精密地描勒出佛陀的眉目。
他是如此的专心致志,李淳风伫在殿门外等待了很久很久,依然不好意思打扰他。
尽管岁月在尉迟敬德的五官轮廓留下了痕迹,尽管眼角多出了细细的纹路,但是,他的目光淡泊而平静,脸上的神色内敛而沉稳,已经完完全全达到他这个年纪才拥有的精神圆熟。
李淳风薄唇勾起,唤:“敬德。”
尉迟敬德闻声抬起头,目光投过去,极意外地看见了李淳风,手中的划线刀倏地一偏,佛的眉骨多出一道浅浅的刻痕。
如传闻中所言,岁月不饶人,惟独饶过了李淳风……李淳风依然很年轻,依然玉面俊颜,只是,一双凤目里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怅然若失,似无形之中表明了这些年他过得并没有传闻描述的那般万事如意。
尉迟敬德低沉的嗓音堵在喉咙深处,过了好一会儿,唇角上扬,发自肺腑感慨道:“淳风,是你啊。”
他二人已经有二十多年不曾相见,面面相看,千言万语无从说起,还是李淳风语气自然地同尉迟敬德攀谈:“我路过夏州,想到应该来拜访你。”
“你很有眼力,光明寺据山而建,四面开阔,风水极好。”
尉迟敬德放下佛像,从容地收好刀刃,“选建光明寺之前,我仔细拜读了你在贞观二年写下的《宅经》。
《宅经》写得很不错,很有用处,难怪世人称你为一代风水宗师。”
李淳风微微一笑:“多谢。”
尉迟敬德拍去尘土,站起身,嘴角牵扯出一抹温和的弧度:“客气,实话实说。”
就这样,别离二十二载的男人们、四十而不惑的成熟男人们,彼此心照不宣——
一笑泯恩仇。
*
夕阳西下之时,大悲山的一座亭子设了一桌炭烧暖锅,清酒素菜,浅斟慢酌,男人们迎着萧索寒风,对话谈心。
“长孙无忌已逝,朝中再无人排挤你,你不妨启奏陛下,申述调回长安。”
“心不在长安,回不回长安又何妨。”
李淳风低低的“嗯”
一声,不再劝,左手端起酒盏送至薄唇,轻抿一口,酒香淡淡,反而衬出心中无法诉说的浓浓悲苦,仰头畅饮,索性将满满一杯酒水吞咽入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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