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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涛知道他心思坚韧,做了的决定绝无更改,心中叹了一声,终究是缓缓摊开了手中的竹册,最左侧的一块竹简上,四个篆字映入眼帘——孙武兵书。
来了这个时代已然很长一段时间了,宋涛早已意识到不识字是自己最大的软肋,虽则自己可以出口成章,偶有惊人之语,不识字的人在这个乱世中自然比比皆是,然而身为洞香春之客卿,每日接触的都是大梁城乃至各国的官吏士子,在这样的环境下,若自己仍旧是大字不识,传了出去不禁丢自己的面子,更是堕了洞香春的声名,宋涛可不想有朝一日在大梁城中市井坊间流传出这样的流言——那声名赫赫的洞香春竟是请了一个白丁为客卿。
因而这些日子宋涛亦开始慢慢学起大篆来,这大篆,也称籀文。
因其着录于字书《史籀篇》而得名。
大篆是西周时期普遍采用的字体,相传为夏朝伯益所创。
而学了大篆之后,宋涛不由得暗自庆幸起来,他庆幸的是自己穿越到了战国,若是不凑巧,再往前穿个一两百年,面对着那些个什么铭文、甲骨文之类的,学起这些来,自己不更是头大无比么?
好歹从字体来说,大篆算是方块字最初的萌芽形态,它将早期文字中粗细不匀的线条变得均匀柔和了,它们随实物画出的线条十分简练生动,而且字形结构也趋向整齐,逐渐离开了图画的原形。
所以对于宋涛这个掌握了简体字的后世人来说,学起来还不至于太过难以理解,连蒙带猜还是能认出不少,遇到实在看不明白的,就拿去询问田老等人,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从山沟里出来,不识字倒也可以原谅,何况看到自己如此热心想学,想必心头也高兴,自是尽心竭力的指点。
再加上宋涛本来也算聪慧,就这样他的识字水平可谓一日千里,如今已然能够较为顺畅的通读大多战国著作,手上这本《孙武兵书》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手中竹册上,宋涛如饥似渴的研习起来,读着竹简上的篆体字,前世里关于孙子兵法的记忆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不过相较于前世里一目十行的速度,此时的宋涛显然慢了许多,毕竟这卷册上可没有加任何注释,更不会象后世复刻的那些纸质孙子兵法书上,每一条兵法后还配上详细的翻译解释,此时只能靠宋涛慢慢研读、并慢慢加以体会,自然速度不会太快。
蜷在一旁的孙膑不知何时已然停止了刚才几乎没有间断过的咳嗽,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宋涛一眼,身边的男子倚着高高的院墙,目光全然汇聚到了手上的卷册中,脸上满是认真和专注,在金黄色的阳光照耀下,仿佛还带着一丝虔诚的气息。
孙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心底却是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
出了大梁城的北门,前方是一片苍茫的大平原,再往前,便是那孕育了华夏文明的母亲河——黄河。
若是此时有船夫在河南岸撑船摆渡,回望远方,便会发现有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轺车越过山地,飞驰平原,朝这条奔腾不已的大河飞驰而来,那自然便是庞涓一行人了。
硕大的青铜轺车里并没有乘坐任何人,此刻队伍中唯一有资格乘坐它的人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对于庞涓来说,只有这匹骏马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坐骑,即便那青铜轺车是魏侯亲赐,尊贵无比又如何?难不成自己还能坐着它上战场与敌人搏杀么?在庞涓眼底,这辆青铜轺车非但不能让自己觉得有半分的尊贵,反而还是累赘,正是因为它才极大的脱缓了自己这队人马的前进速度。
“吁!”
在一个小山包上,庞涓喝止了自己的战马,遥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渡口,在看一眼被落在最后的轺车,心头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晋临驱使着战马来到他的身侧,轻声道:“上将军。”
“让那轺车先行渡河,其余人在此稍候!”
庞涓微蹙起眉头,冷冷的说了句。
“诺。”
晋临拱手应了声,回头唤来另一名庞涓的亲卫,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亲卫点点头,旋即勒转马头朝远处的轺车骑去。
庞涓的爱马微微打了个响鼻,不停的摇晃的脑袋,在原地打着转,很不安分。
这大抵是受了主人的影响,出了大梁城,庞涓胸口一直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涌动,让他很是烦躁,而因何烦躁却又说不出口。
这种心情是最容易让人感到焦躁不安,因为没有一个可供发泄的出口,负面情绪便会慢慢郁积,到了一定程度再爆发,就不再那么容易平抑了。
那辆青铜轺车慢慢悠悠的朝渡口摇去,庞涓顺着轺车前行的轴辙朝前望,忽然觉得这个不知名的渡口有些眼熟,随着战马在原地晃了几个圈,眸子再次看向前方,数名甲士簇拥这那辆轺车,正待护送车子渡河。
颇为熟悉的一幕让庞涓脑中被封藏了许久的记忆再次清晰了起来,沉吟片刻,复尔低下头喃喃自语:“七年了。”
回忆的画面拉回到七年前,自己还是位白衣胜雪、意气风发的年轻士子,身无半点功名,在云梦山求学数年,一朝学成便昂首出山。
自诩胸有万千沟壑,满腔的抱负,当时也就是在这个渡口,纵马遥望着奔流不息、气势磅礴的黄河水,在心头暗自发誓:此番出山,功不成名不就,至死不旋踵!
长吁一口气,暗自嗟叹: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如今想来心潮依旧会澎湃不已,只是当时自己是否想到过数年之内便能助魏国成就霸业,位列上将军之高位呢?庞涓已然不记得了,或许想过,又或许并没有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犹记得下山之前,师尊时时用那孟轲之言告诫于己,自古良相名将,皆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譬如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甚至连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执政变法的名臣吴起未逢明主之前,不也曾杀妻求将,屡遭数国所拒么?
不过这些话自己听在耳里,心中却是颇不以为然,想那孟子舆不过一介迂腐儒生,此人所言如何能登大雅之堂。
数年之后看来,自己在魏国的仕途一帆风顺,如今威望正隆,天下诸国谁人不对庞涓所率之兵退避三舍,要说到生于忧患,只怕要另数一人。
庞涓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回望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大梁城,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味道。
庞涓也是人,当看到曾经是自己最亲密的师弟被施以膑刑,并沦为大梁城的乞儿之时,他心中多少也会有一丝怜悯,即便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然而在怜悯之外,庞涓更有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怨恨——论才能,自己与那孙伯灵同为一师,所学也是无差,才学自当是自己这位师兄更胜一筹;论声名,那孙膑下山之前,自己已统兵大战诸国,战必胜,攻必克,引得宋、鲁、卫的国君纷纷去到安邑朝贺,更兼一举击溃强大的齐军,普天之下、除了我庞涓还能有谁做得到。
既是如此,师尊却偏偏是将鬼谷令传于了一文不名的师弟,这如何能教自己信服,如何能教众鬼谷弟子信服?
想到这里,庞涓攥紧了双拳,浓浓的怨气写在了他脸上——既然你不与我,我便自己取之,属于我庞涓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夺走!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庞涓心头的执念却是从未曾消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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