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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月末了,是沁芳阁的小娘子们要去给顾氏请安的日子,成天呆在沁芳阁这一小方天地里,几个小娘子早有些烦闷了,想到明天就可以出去走走,都难免有点兴奋,连徐娘子所教授的错综复杂的勋贵族系,似乎都没那么晦涩难背了,唯有六娘,此时正一个人面冲墙躺在床上,眉头紧锁,眼睛也红肿不堪,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
从上次被禁足起,六娘就没出过房门,她身子其实早就好了,可一想到若康复就要被罚跪、打手板,顿时丧失了勇气,上次听伺候她的王婆子讲起如今小娘子们的课业轻松了很多,她已经气的在房里大发了一通脾气,只不过王婆子她们几个是既不生气,也不害怕,都只当没看到的样子,让她连火都无处可发。
她本来想着明日就可以去和母亲请安,正好乘机解了自己的困局,也许和母亲及元娘姐姐好好撒个娇、求个情,不但自己不会再受罚,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惩处一下几个恶仆呢,六娘想着母亲和姐姐对自己流露出的和蔼与喜欢,更多了几分自信,谁知道刚才外面走廊上乱哄哄的,说是针线房里来送小娘子们明日里穿的衣裳,却一直也没人到自己这里来,她连忙叫了王婆子来问,王婆子便一脸恭敬的说:因知道她病着,夫人怜惜,就免了她去正院请安。
六娘哪里会肯,又是一顿大闹,砸了好几个杯盘,王婆子也不劝她,只让她房里的小丫鬟看着别让她伤了自己,自己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齐嬷嬷便撩帘进来了,六娘正在床上将枕头被褥往地上胡乱抛,一见到齐嬷嬷黑黢黢的一张脸,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半响才身子一软滚进了床里,嘤嘤的哭了起来。
齐嬷嬷只站在屏风前打量了一下房里的情形,先命两个丫鬟把东西收拾了,又冷冷的说道:“我看六娘身子已经颇为强健,若是六娘觉得自己大好了,便让人告知我一声,先于正堂罚跪两个时辰,再受戒尺十五下,便可继续学业了。”
六娘正在被褥中翻滚的身子顿时一僵,她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瞪着齐嬷嬷说道:“怎么...怎么又变成两个时辰了,怎么又变成十五戒尺了...你,你,你这个......”
“呵呵,六娘若还想加罚,便只管继续口出恶言吧。”
六娘一听这话,本能的闭紧了嘴巴,她眼睁睁的看着齐嬷嬷转身离去,并没再敢多说一个字,等听到门砰一下被合上的声音,才倒回床上,双眼无神的瞪着床顶的粉帐发愣。
待到晚上几个小娘子各自在房里用了晚膳,突然有人来通知她们去楼下正厅,玉华正在看曲谱,听了这话,便仰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阿蛮,阿蛮犹豫了片刻,便微不可见的冲玉华点了点头,玉华便起身让阿蛮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是否齐整,然后由她扶着下楼了。
从那次草药一事后,玉华从未和阿蛮多说过一句话,倒是阿蛮见了玉华总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玉华见她走路利索了许多,知道她的冻疮应该是好了不少。
今日她也就是随意一试,见阿蛮还算有点反应,心里倒是一乐,她从没指望阿蛮能帮自己做什么大事,只不过比起自己几个人来,阿蛮她们倒是能在这永嘉坊里随意走动的,比自己现在瞎子聋子一般的总要强些。
两人走到门外,旁边几个门里小娘子们也依次出来了,住在隔壁的四娘正好和玉华打了个照面,她一见玉华,便微仰着头得意的一笑,玉华瞟了瞟她的手腕,并没看见那翡翠镯子,便垂下头不再理她,四娘越发得意起来,哼一声扭身往外走去。
站在两人身后的芸娘见了这般情形,唇角不由微微一翘。
等到了楼下正厅,几人俱是一愣,许久没见的六娘正垂头站在大厅中间,她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齐嬷嬷,双手垂在身前,握着那把暗褐色木尺。
见几人都到全了,齐嬷嬷宣布了六娘身子已然痊愈,今日便解了禁足,之所以叫几人来,是要将六娘之前尚欠着的处罚补上了,还说六娘因在禁足期间,又犯了妇言有失的过错,惩罚又加了些,说完,便命六娘冲正院方向跪下,自己则立在了她的身侧。
随着啪啪啪的脆响,戒尺一下下打在了六娘粉嫩的小手上,几人俱看的心惊,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琪娘也不由垂眼不敢看,反倒是六娘,她脸色虽然苍白,随着每一下板子,身子也都不免轻轻一颤,可神色却沉静如水,只默默咬着唇瓣忍痛不响。
罚完了戒尺,齐嬷嬷又开口说道:“六娘体弱,这两个时辰的罚跪,便分几次来吧,今日只先罚半个时辰,几位小娘今日也都早点休息,明日可要早起呢。”
待六娘被送回房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服,六娘用红肿的小手来回轻轻抚摸着那精美的罗缎,脸上神情莫测,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
第二日穿行在永嘉坊廊道与小路上,玉华才信了原来那来回要两个时辰的话,倒并不是为了阻止她们每日里去请安而混说的,这永嘉坊确实是大,而她们住的也确实是偏,几人到了正院里的时候,个个都已是鬓发边微带了汗意,两颊晕红,倒是越发显得面若芙蓉眉似柳。
这日来请安,玉华才得以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义上的七妹妹,崔玉媛,她懒懒的倚在顾氏身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着几人,在她们给顾氏施礼请安时,也丝毫没有避让一下的意思。
玉华见此情景,再想起二娘的告诫,心里越发对她警惕起来。
顾氏和元娘崔玉林一如既往的可亲可近,又推了七娘出来和她们一一见礼,因七娘毕竟年纪幼小,脸上看着还一团稚气,琪娘等人待她虽然也十二分的殷勤小意,但还是不知不觉中露出点姐姐们的架势,将她围作一团夸赞个不停,亲昵的仿佛亲姐妹一般,连六娘也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这个妹妹的发辫,唯有玉华站在后面不出一言,行动间十分恭敬谨慎,顾氏看在眼里,心下又多了几分计较。
玉华只想着怎么躲得远远的,不要给自己招惹是非,偏偏那七娘被众人围在中间突然就不耐烦起来,一扭身子推开旁人便来到了玉华的眼前,脆声说道:“你就是五叔家那个从外面来的?”
玉华不动声色的又欠身一福,面上不见任何恼怒,只回答道:“恩,我今年才进府的。”
七娘脸上划过一丝鄙夷,想了想又说道:“你们府上二姐姐怎么样了,我好久没见她了,她脸上是不是还疙里疙瘩的没好呢。”
玉华本意不想和她多纠缠,可不知道为何心里却莫名生出点恼意来,脸上仍是不显,只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因进府时间不长,又要学规矩,在府里和珍姐姐也难得见面,所以并不怎么知道姐姐的事情,只知道珍姐姐琴弹的极好。”
七娘一愣,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五娘回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倒也没法反驳,因为二娘琴弹的好,倒是众所皆知、众人公认的事情。
她这一愣神间,元娘已经走了上来,亲热的揽过玉华的肩膀,笑着说道:“五娘,听齐嬷嬷说你舞乐学的很好,来,过来和我说说,可有什么诀窍不成。”
说罢,就单独拉了五娘到一边说话去了,芸娘几个看着都有些眼热,却不敢造次,仍是围在七娘身边叽叽喳喳的,只有六娘,几次偷眼看那座上的顾氏,终是下定决心走到了她跟前,叫了声母亲,见顾氏脸上和悦可亲,便也学那七娘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依偎到了顾氏身边。
顾氏也不拒绝,揽了她问道:“六娘身子可好全了吗?我听嬷嬷们说你一直病着,课业拉下了不少,你可千万别心急啊,你比姐姐们都小些,只管慢慢来,只要你乖乖守规矩认真的学了,母亲就不会怪的,母亲最怕你们熬坏了身子,你可明白?”
六娘听顾氏这样一说,不由面上一红,支支吾吾的,一肚子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对于告状的事情,她本就有些犹豫不定的,这下便干脆打消了念头,连忙偷偷将被打红了的左手缩进了袖子里,却也不想想,顾氏怎会不知道她受罚的事情呢。
这边五娘被元娘领着来到了旁边的花厅里坐下,对面便是整排落地隔扇门,正好对着姹紫嫣红的花圃,清风拂过,隐约间有花香迎面而来,厅内的摆设也与正厅不同,颇有些精巧新奇,元娘见五娘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并无一般小姑娘东张西望的好奇之态,只道她是紧张,便又引逗着她说了些闲话,见她脸上露出了点笑意来,才柔声问道:
“五娘你知道吗,母亲总听嬷嬷们说你好,又乖巧又聪慧的,心里可喜欢你了,老在我与七娘面前夸赞你,姐姐可都快要吃你的醋了,五娘以前在府外的时候,是不是也都这么好学的?”
玉华心道一声“来了!”
,便嘴角一翘,露出个又羞涩又得意的笑容来,冲口而出道:“以前娘也总夸我聪明,认字快的......”
话说了一半,玉华便仿佛被自己吓到了一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愣愣的看着崔玉林,脸上红了又白,十分无措的模样,半响,才匆忙低头避开了元娘的眼睛,低低说道:“小时候在外面,姨娘也教过我一些的,学的并不好......”
。
然后就低着头拧着手里的帕子,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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