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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独醒
硝烟在山坳里打着旋,卷着焦糊的布片和断裂的枪栓,慢悠悠落下来。
淩越的眼皮像粘了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条缝,刺目的夕阳正从崖顶的缺口灌进来,把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咳”
他想咳嗽,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左臂的剧痛顺着骨头缝往脑子里钻,他偏过头,看见袖子己经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渍在粗布上洇开,像朵烂在泥里的花。
他挣扎着坐起来,后腰撞到块碎石,疼得他倒吸口凉气——那里大概是被炮弹的气浪掀飞时磕的。
右手摸到头上的钢盔,指尖触到个圆洞,边缘还卷着焦黑的铁皮,子弹是从右侧太阳穴擦过去的,再偏半寸,此刻怕是早己凉透。
西周静得可怕。
没有枪声,没有喊杀,甚至没有伤兵的呻吟。
只有风穿过弹坑的呜呜声,和远处野狗啃食尸体的细碎响动。
淩越扶着断墙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低头才发现右腿的裤管也在淌血,刺刀捅穿的伤口还没结痂,血珠顺着军靴的裂缝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
“人呢”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目光扫过战场,心一点点沉下去。
德械连的机枪阵地变成了个焦黑的大坑,王铁蛋常趴着的那块麻袋片,此刻正挂在歪脖子树上,烧得只剩半截;三团的战壕里填满了尸体,有的穿着灰军装,有的戴着钢盔,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李天佑最宝贝的那挺捷克式机枪,枪管弯成了麻花,被压在三具尸体下面。
他踉跄着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踢到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个新兵的胳膊,手里还攥着半拉中正式步枪的枪托,指节发白——这孩子昨天还怯生生地问他,打完仗能不能回家娶媳妇。
“都走了”
淩越的眼眶发烫,却流不出泪。
打了这么多年仗,血见得太多,泪早就流干了。
他扶着断墙,在散落的弹药箱里翻找,终于摸到个没被炸烂的急救包,撕开绷带往左臂上缠。
伤口太深,绷带刚缠上就被血浸透,他咬着牙勒紧,疼得眼前发黑,才勉强止住血,把胳膊吊在脖子上。
又在石缝里摸到根手腕粗的木棍,拄着它站起来时,看见自己的毛瑟枪躺在不远处的尸堆旁。
他走过去捡起来,枪身还热着,枪管里卡着颗没打出去的子弹。
“我还活着”
他对着空荡的山坳说,像是在跟自己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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