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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爹将他唤入屋中,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天象变了。”
“什么天象变了?”
郑得利好奇地发问。
他爹冷冷地道:“你不是耽于女色,不愿随我学天文么?怎么今夜倒发起兴致来了?”
郑得利的脸煮熟的龙虾一般红,道:“爹!
我到醉春园去时没嫖妓,去找的那位是小倌!”
话一脱口,他又觉不对,且觉得爹瞅着他的目光愈发不对劲了。
他爹哼了一声,起身到杉木架子上捧了一只粉彩盒,从其中取出一枚骨片,交予他。
郑得利接过来一看,只见那骨片斑斑驳驳,似刻着许多蝇头小字,却皆是不认得的记符。
他爹说:“这是先祖留下的骨董,其上记载着蓬莱的历史,你若这般有闲情逸致在外摆手晃脚,倒不如沉下心来,好好解读。”
郑得利最头疼这些同史书、天文相干的物事,他爹昔时教他算经,书上都是些令他发昏的数字。
至于史书,他家因世代供职于天文院,家中倒藏有些,也不算得违了律令。
只是那史书上用的字多是契文,看得他脑热眼昏,倒不如学岐黄之术来得清净,若有小病小痛,也能自行解决。
于是他接了骨片,含含糊糊地应了两声,便欲蒙混过去,谁知爹此时又道:
“得利啊,你如今正被卷入一股湍流中,抽身则泯然众人,苟延残生;投身则慷慨就义,轰轰烈烈而亡。”
他爹总爱说这些神神道道的话,兴许是星象瞧多了,真以为自己能天人交感了。
郑得利听惯了这些话,便也随口应道:“横竖都是死,就没好一点的死法?”
他爹又道:“人终有一死,只是途经之景不同。
你的命途也记载在骨片上,去解读这一切罢。”
说这话时,月光流淌在他爹那褶裥渐显的面庞上,郑得利忽而无端地心惊,爹的身影像入水墨晕一般,在他眼前渐渐迷蒙。
再眨一眨眼,那身形忽又似一尊缄口不语的神像,直挺挺地矗在眼前,只是多了些悲天悯人的意味。
郑得利敛了散漫心思,拿着骨片,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他忽有一种预感,这个夜晚将在他的人生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便似那深铭在骨片上的契文一般,其意义将在许久之后昭然若揭。
郑得利捧着骨片,慢慢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得身后的爹忽而道:
“你想离开蓬莱么,得利?”
郑得利吃惊,匆遽回身,摇头道:“跨越蓬莱天关可是死罪,不孝子怎敢肖想!”
爹说:“是啊,时机还未到,你的命星还未发光。”
郑得利最后回头看了爹一眼,那身影坐在青砖上,沐浴在水银样的月色里,与漫天熠熠繁星相拥,却显得瘦弱而枯寂,仿佛被人世遗弃。
他的心里忽而不是滋味,再未回头,快步离去。
————
方惊愚回到了方府中。
昨日他回了方府一趟,知晓了关于他身世的诸多密辛,在春生门外同“骡子”
接头后,他还是放弃了出蓬莱天关的念头。
蓬莱这片土地上承载了太多他的回忆,他不能这样轻易离开。
然而家中的两人却全然不知这一切。
小椒连觉也不及睡,拽着他在堂屋里坐下,烧了火盆,命他坐在马扎上,自己在他面前打转,质讯犯人的模样,怒眉睁目道:
“扎嘴葫芦,你怎么一声不吭便要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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