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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皇后端起金觞起身祝酒,朱唇一启,嗓音却意外有些低沉,与她的纤秀外表十分违和,却为她整个人增添了几许威严,姜家女眷坐得远,话音传到他们耳边已经很轻了,大娘子侧着头,身子微微往前倾,钟荟并未如她一样凝神谛听,左不过是些老套的场面话罢了,她还记得当初荀皇后在世时的光景,那是何等的气度高华,年幼的钟十一娘第一回发现,一个女子即便相貌平平,也可以风华绝代。
钟荟望着杨皇后一翕一合的红唇出了会儿神,有那么一刹那杨皇后似乎与她对视了一眼,眨眼之间又错开了视线,仿佛那只是她的错觉。
不一会儿宫人流水似地端了各色肴馔上来。
宫宴上的吃食乏善可陈,热菜端上来时都已没了热气,点心也远没有姜婕妤凝闲殿小厨房里的精致,不过钟荟还是吃得很专注,她在常山公主那儿只吃了几口酸酪浆,此时已是腹中空空。
大娘子就贴心多了,她从盘子里取了个角黍,灵巧地抽开五色丝线系成的绳结,三下五除二剥去外面裹着的竹箬,仔细地挑出里面不好克化的胡桃,然后用银箸夹了放在姜老太太的碟子里:“阿婆您吃。”
姜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只顾自己埋头吃的二孙女:“看你大姊多乖多孝顺,你这丫头就只顾着i自己,也不学点好!”
钟荟弯弯眼睛,探身对大娘子笑道:“阿姊偏心,只给阿婆剥,我也要!”
话音刚落头顶便叫姜老太太没轻没重地削了一下。
大娘子是个实心眼,当即又给两个妹妹一人剥了一个。
钟荟不敢再逗她了,从自己盘子里夹了块凉糕给她:“阿姊你别忙活了,自个儿也吃吧。”
三娘子没料到自己也有份,咬着筷箸愣了愣神,咕哝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将那只角黍吃了。
钟荟因还在“闹虫牙”
,为免叫人生疑,不好吃得太多,尤其是那些浇了蜜、和了糖的糕饼,只能浅尝辄止。
宫宴上的其余菜肴皆不出彩,只一道鱼脍是从碧海中现捞出的活鱼片的,御厨的刀功了得,切得薄如纸片,入口鲜甜,肥腴而不腻,她忍不住多下了几次箸。
到得七八分饱,钟荟便搁下了银箸,偶尔端起五色琉璃杯,啜一口加了银丹草和蜜又用冰镇过的淡酒,闲闲地欣赏起舞乐来。
宫中的伎乐是一等一的好,方才一个奏箜篌的红衣女乐尤其出众,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技艺已不下几位名家。
这样的宴席上最能见出家世高低,尽管姜婕妤在后宫中如日中天,然而姜家大郎官职低,他们只能坐在偏远的角落。
钟荟环顾左右,周围几乎没什么熟面孔,也不见曾氏与人攀谈。
三娘子对吃食和舞乐都不甚感兴趣,只能不停地饮酪浆和蜜水,过了会儿便觉腹胀,想捱一捱等到宫宴结束,时不时地往上首张望,只见杨皇后正兴致盎然地观赏胡舞,还不自觉地以扇击掌打着节拍,显是兴味正浓,一时半会儿怕是完不了。
姜明淅只得老实对她阿娘交代,曾氏气恼地剜了女儿一眼道:“出门前阿娘怎么同你说的?你全当了耳旁风!”
然而训斥完了还是得解决问题,曾氏只得向侍宴的宫人询问了清凉殿厕房的位置,与老太太说了一声,便牵着女儿贴着墙根悄悄走出大殿。
从厕房出来,三娘子无意间低头看了看,胸前挂着的五色缕不知何时不见了,顿时急得哭起来,那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上面缀了最珍爱的紫玉双鱼佩,编了几缕发丝进去,还用捻金线绣上了名字。
曾氏问清楚缘由,连连责怪她不小心,只是东西丢了也就罢了,上面偏还绣了闺名,虽说女儿只有六岁,可若是叫有心人捡去,若是借题发挥做篇文章出来可怎么办?
“你好好想想是何时不见的?”
曾氏没好气地问道。
三娘子咬着拇指指甲苦思冥想了一阵:“看百戏的时候还在的......公主派宫人来传话,我们就跟着那宫人一直走......好像上肩舆的时候就不在了......不对,又似乎还在的......阿娘,我们要不要去求三公主殿下帮忙?”
“那就先去那儿找找,若是没有再做计较,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惊动公主和婕妤娘娘,你啊!
要阿娘说几遍才知道......”
曾氏向殿门口的宫人借了个灯笼,牵着女儿,一面唠叨,一面沿着他们下午晌走过的那条路搜寻。
母女俩沿着小径走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刷拉拉的枝叶响动声,三娘子还记得这条小径走到尽头往右拐就是他们白天乘舆的地方,那儿有座掩映在竹林里的小凉亭,那声音似乎就是从竹林里传出来的。
她不由顿住脚步,抬头轻声道:“阿娘,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曾氏示意女儿不要出声,警惕地弄熄了灯笼,拉着女儿往旁边的花丛间一躲,在宫中走动最怕撞上不该看不该听的,谨慎一些总是不为过。
母女俩凝神屏息从花叶缝隙中往外张望,是夜月华如水,将那白石铺就的小径映得雪亮,响声很快停止了,竹林复归平静,许久之后,一个人影转到小径上,那人身量不高,但气度不凡,闲庭信步似地往他们这边走来。
三娘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正是今天在水殿中见过的三皇子。
她正想告诉曾氏,一声“阿娘”
还未出口,自己先捂住了嘴,因为三皇子走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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