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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末,朔风寥落,沃野茫茫。
我第一次从老牧民口中听见了这个陌生词—“黑灾”
。
过去,我只知道“白灾”
就是暴雪肆虐,厚雪覆盖草原,牲畜吃不到草,动辄几百万头牛羊冻死饿死。
夏秋季节过度放牧吃光啃光,致使冷季没有一点儿草料储备,是酿成“白灾”
的原因。
老牧民说“黑灾”
与“白灾”
相反,就是迟迟不下雪!
草又被啃光,剩下大片黑土。
冬季里,地表水封冻,人畜饮水主要依靠积雪。
若长时间无雪,牲畜会因干渴造成血液变浓,消化不良,流产、疾病,以至死亡。
就算牛羊再抗造,二十天不吃雪,脱水;四十天不吃雪,掉膘;两个月不吃雪,死翘翘!
似乎老天爷在七月份那场大暴雨时就已经把一年份的水全降下来了。
牧民们更没想到今年的寒流来得这么早,不但地表水封冻,而且无雪可下。
怕什么来什么。
牧民担忧的黑灾降临了!
干冷的牧场上看似什么都没发生,暗中却有一种饥渴的死亡威胁步步逼近。
那一刻,“黑灾”
这个词便和焦炭似的黑土地、冻结的黑沼泽一起写入了我的脑海。
“现在既没草又没雪,只有黑泥巴!
我的牦牛饿死是迟早的事,哪儿才能活下去啊?”
老牧民满脸的皱纹像凿刻而成,浑浊的眼睛被皱纹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很自然地让我想起了南卡阿爸,我记起老阿爸弥留之际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不是个好兆头,大灾一起,只会越来越坏……”
从今年第一次暴雨来临,老阿爸早已预见到这一切了。
老牧民耸起的肩胛骨把皮袍支出两个棱角,在寒冷的空气中伤心地颤动。
无怪他如此绝望—七月大暴雨,八九月口蹄疫,十月腐蹄病,十一月黑灾,一年中的灾难接踵而至。
我不知道这老牧民之前流浪了多久,又将去往哪里,我只知道他自己的牧场已经完全沙化。
这是一种无家可归的悲凉吧。
我们和丹增一家帮助老牧民拆掉帐篷,装到迁场的勒勒车上,目送他赶着牛群越走越远。
他只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星期。
狼渡滩虽然打眼望去还剩下些高高的枯草,可是,丹增说那些草要么有毒,要么无法消化,牦牛是不能吃的。
真正的牧草已经连根儿都啃出来了。
缺牧草,缺饮水,留在狼山的只剩下我们和丹增一家。
丹增的牦牛已经缺食断水十多天了,牦牛饿得集体越狱好几次,跳过分隔牧场的围栏,夜奔十余里跑到别人的牧场去找草吃。
我和丹增好不容易才把逃亡的牛群找回来。
这么饿着不是办法,可到哪儿去弄五百头牦牛的饲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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