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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荟全身的血液不自觉地汇聚到双腿,分明是闷热无风的五月,她却如坠冰窟,丝丝寒意如同无数条小蛇,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她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一幕幕在他的注视下重新鲜活起来——草虫在烈焰炙烤下抽搐,仿佛在用已不存在的腿跳跃,一半炙成了红色,另一半依旧青翠如新竹,山雀腹上的绒毛被拔去,毛孔中渗出细小的血珠,刀尖划开柔软的肚腹,“嘶拉”
一声有如裂帛,泉水将血迹冲刷干净,露出跳动的心脏。
还有那只黑猫,黄色的眼睛里还留着死时的恐惧,半干的血中依稀能分辨出半截小鱼干,那是钟荟前一日喂它吃的。
“你乖乖待在这里,千万别走丢了啊。”
她左手托着鱼干,用右手捋捋它柔软的脑袋,猫的舌头舔在手心湿热而微痒。
“是啊,”
司徒铮伸出手缓缓抚过猫的脊背,又用手指挠挠它的下巴,“若是丢了十一娘会伤心的。”
数年不见司徒铮变化很大,身量长开了,当年稚气的脸现出了清晰的棱角,总是停留在嘴角的嘲讽收了起来,眼神中让人心悸的东西沉到了底下,他的眉眼肖似天子,脸略长,生得有些平淡,然而风度翩然,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如果是初见,钟荟说不定也会叫他那温其如玉的外表蒙骗了过去。
“愚弟不请自来,还望阿姊恕罪。”
司徒铮收回目光,向常山公主行过礼,微微一笑道。
他的声音不像一般少年人那样清而薄,而是带着一丝喑哑滞涩,像刀尖在瓷器上刮擦。
“三弟好灵通的消息,阿姊躲到这儿也叫你找出来了,”
常山公主嬉皮笑脸地道,“你小子找我准没好事,怎么,皇后娘娘宫里又缺沾饼酱了?进门也不吭一声,惊扰了我客人你该当何罪?”
“唐突几位妹妹了,”
三皇子半开玩笑似地揖个揖,“还请原宥。”
三皇子那话是对他们姊妹三人说的,可目光却始终在二娘子的脸上盘桓,不待她回答,便又转而对公主道:“阿姊却是小人之心了,愚弟镇日偏你好东西,近日得了副犀角磨的棋子,想着投桃报李一回,既然在待客,愚弟便先告辞了,棋子回头叫下人送去淑妃娘娘宫里。”
大娘子在乡间时与邻人家的孩童阿兄阿妹一气乱叫也是有的,只觉这皇子没什么架子,端的平易近人。
三娘子脸红了红,若是寻常少年郎张口就管陌生小娘子叫“妹妹”
着实轻薄,然而三皇子贵为华胄,这声妹妹还是有些叫人受宠若惊的。
钟荟好容易将那些带着血块和残肢的回忆甩开,定了定神,与两个姊妹一起行礼恭送三皇子离去。
常山公主本就疑心司徒铮的来意,方才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姜二娘看,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自小仗义,不拘小节,又是尽人皆知的善财童子,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当她的尾巴,只有三皇子是个例外,他哪怕与他们玩在一起,也叫人觉不出亲近之意来。
她曾一度怀疑这个弟弟和大皇子一样不聪明,见旁人笑,他便也笑,见旁人蹙眉,他也蹙眉,仿佛不比照着别人来,他便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似的。
倒是这四五年因着他开始学弈棋,两姊弟走动频繁了些,她也逐渐发现,这个弟弟非但不傻,还有些异乎常人的聪明。
初时他承她让数子仍然毫无招架之力,如今已隐隐有了青出于蓝的架势,而他行为举止中的那丝古怪与笨拙也逐渐消饵于无形。
在所有弟妹中,司徒铮最晓事明理,最知体情察意,然而常山公主与他相处愈发芒刺在背,还不如与司徒香那根一点就着的炮仗在一块儿自在。
她有心提醒姜二娘几句,可又不知如何启齿,难不成说“我三弟似乎对你不怀好意,你下回躲着他点”
,常山公主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至带着姜氏三姊妹前去清凉殿赴宫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清凉殿南临碧海,檐角翼张,崇门丰室,绕殿植着数百株栀子花,从待放的花蕾中渗出一缕缕甜香。
日影西斜,水面上起了习习凉风,缓缓将燠热与如火的晚霞一同吹熄,清凉殿四周的灯已亮起来了,无数烛火将陆陆续续到来的贵妇和小娘子映得满面红光,他们发上的簪钗和织金绣彩的华服在灯下流光溢彩。
常山公主的车辇抵达时,殿前已聚集了不少人,趁着还未开宴赏景寒暄。
“我阿娘在那边,”
常山公主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们往池畔走,“我带你们去见见她。”
众人大多见过常山公主,纷纷向她行礼,若是不相熟的人家,公主便矜持地点点头,若是知己的夫人和娘子,便停下来叙几句寒温,顺便将姜家三姊妹介绍给他们认识。
闻知他们的身份,有人流露出诧异,也有人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钟荟见了不少上辈子熟识的夫人和小娘子,如今换了个壳子装作与他们初次相见,感觉实在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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