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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3页）

独自站了一会儿我忽然醒悟，那是一家商店，可能舅舅早已经在里面给我买小汽车呢，我便走过去，爬上很高很高的台阶。

屋里人很多，到处都是腿，我试图从拥挤的腿之间钻过去靠近柜台，但每一次都失败，刚望见柜台就又被那些腿挤开。

那些腿基本上是蓝色的，不长眼睛。

我在那些蓝色的漩涡里碰来转去，终于眼前一亮，却发现又站在商店门外了。

不见舅舅也不见母亲，我想我还是站到原来的地方去吧，就又爬下很高很高的台阶，远远地望那绿色的门窗和红色的梁柱。

一眨眼，母亲不知从哪儿来了，手里托着那只小汽车。

我便有生第一次摸到了它，才看清它有几个像模像样的窗但是没有门‐‐对此我一点都没失望，只是有过一秒钟的怀疑和随后好几年的设想，设想它应该有怎样一个门才好。

我是一个容易惭愧的孩子，抱着那只小汽车觉得不应该只是欢喜。

我问：&ldo;舅舅呢，他怎么还不出来？&rdo;母亲愣一下，随我的目光向那商店高高的台阶上张望，然后笑了说：&ldo;不，舅舅没来。

&rdo;&ldo;不是舅舅给我买吗？&rdo;&ldo;是，舅舅给你买的。

&rdo;&ldo;可他没来呀？&rdo;&ldo;他给我钱，让我给你买。

&rdo;这下我听懂了，我说：&ldo;是舅舅给的钱，是您给我买的对吗？&rdo;&ldo;对。

&rdo;&ldo;那您为什么说是舅舅给我买的呢？&rdo;&ldo;舅舅给的钱，就是舅舅给你买的。

&rdo;我又糊涂了：&ldo;可他没来他怎么买呢？&rdo;那天在北海的大部分时间，母亲都在给我解释为什么这只小汽车是舅舅给我买的。

我听不懂，无论母亲怎样解释我绝不能理解。

甚至在以后的好几年中我依然冥顽不化固执己见，每逢有人问到那只小汽车的来历，我坚持说：&ldo;我妈给我买的。

&rdo;或者再补充一句：&ldo;舅舅给的钱，我妈进到那排屋子里去给我买的。

&rdo;

对，那排屋子：绿色的门窗，红色的柱子，很高很高的青灰色台阶。

我永远不会忘。

惠特曼的一首诗中有这样一段：&ldo;有一个孩子逐日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倾向那东西；／于是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在那一天的某一部分，／或继续了好几年，或好几年结成的伸展着的好几个时代。

&rdo;正是这样，那排老屋成了我的一部分。

很多年后，当母亲和那只小汽车都已离开我，当童年成为无比珍贵的回忆之时，我曾几次想再去看看那排老屋。

可是非常奇怪，我找不到它。

它孤零且残缺地留在我的印象里，绿色的门窗红色的梁柱和高高的台阶……但没有方位没有背景周围全是虚空。

我不再找它。

空间中的那排屋子可能已经拆除，多年来它只作为我的一部分存在于我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