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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2页）

于是我们编造了许多生活如何美好的童话，欺骗自己喝下一杯又一杯浓黑的苦酒。

《普拉东诺夫》中的每一个人物，不论卖掉家园的还是谋得财产的，不论失去妻子还是获得爱情的，在契诃夫的眼睛里，都是&ot;苦人儿&ot;。

普拉东诺夫之所以把自己打扮成&ot;顽主&ot;，恰恰是为了掩盖自己&ot;苦主&ot;的真实处境。

而&ot;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ot;，普拉东诺夫越是玩世不恭，就越是从内部看清自己的纯洁，看清自己其实没有勇气做一个坏人。

好人是做不成的，坏人又做不到，结局便只能是&ot;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ot;。

我们不能把《普拉东诺夫》这样的戏剧，仅仅理解为是某种&ot;时代的悲剧&ot;、&ot;时代的痛苦&ot;或者&ot;时代的黑暗&ot;、&ot;时代的罪恶&ot;。

成年的作家往往更会关注时代风云，写出&ot;准风月谈&ot;，而年青的作家，往往更容易思考永恒性的问题，穿透性的问题。

《普拉东诺夫》虽然故事性很强，但正如曹禺的《雷雨》同样故事性很强一样，时空交待得很清楚的故事探讨的却是一个普遍意义的天问。

曹禺说宇宙是一口残酷的井，人在里面无论怎样挣扎都没有出路。

《普拉东诺夫》不同样如此吗?我在剧场里看到一半时，脑海里就涌出了&ot;挣扎&ot;一词。

19岁的契诃夫，直觉地感受到了生活本质上的痛苦与荒谬。

怎样活，都是没有意义的，或许唯有游戏，然而游戏也会弄假成真--轻薄调戏竟会招来真挚的爱恋。

鲁迅在《死火》里说，要么冻灭，要么烧完。

可普拉东诺夫既不甘心冻灭，又无勇气烧完，于是只能&ot;自食其心，欲知本味&ot;，但本味又何能知?生活，太残酷了。

普拉东诺夫代表人类，看清了我们自己：&ot;我害怕生活。

&ot;我们每天自以为在&ot;生活&ot;着，其实那不是&ot;生活&ot;，而是&ot;躲避生活&ot;。

我们天天躲避着，逃窜着，躲到权力中，躲到名利中，躲到法律中，逃到家庭里，逃到流俗里，逃到爱情里……然而我们不躲不逃，又能&ot;怎么办&ot;呢?这是车尔尼雪夫斯基提出的问题。

后来，奥斯特洛夫斯基给了一个答案：&ot;我不愿意腐朽，我愿意燃烧起来。

&ot;我们长期把奥斯特洛夫斯基仅仅当成一个共产党英雄来理解，不能跳出狭隘的阶级热爱和阶级仇恨，承认他也属于探寻人类精神出路的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之一。

他所指出的&ot;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ot;不过是燃烧我们生命的理想途径之一，要旨在于避免&ot;虚度年华&ot;和&ot;碌碌无为&ot;。

而要做到今人看去似乎很幼稚的这一点，却需要极大的勇气，无数的尝试者都出师未捷或浪子回头了。

也许连这些，普拉东诺夫都看到了。

所以，他的那句&ot;我害怕生活&ot;，不是鲁迅式的狼在旷野里的惨伤的嚎叫，也不是尼采式的雄狮迎着朝阳的怒吼，而是地地道道的&ot;人&ot;的声音，我们的声音。

这里，我们看到了十九岁作者的那颗菩萨的心。

或许是怀着同样的心境吧，张爱玲在真真假假挥洒了她的才华和机巧之后，说了一句：&ot;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ot;由于这一句，我谅解了张爱玲所有的刻薄与肤浅。

我知道，她努力撑起的骄傲后面，是一颗谦卑的心。

要我们给普拉东诺夫一个安慰或者是出路，我想大多数人不会劝他自杀与堕落。

我们不能免俗，大抵还是如鲁迅和奥斯特洛夫斯基一般，劝他振作，激他勇气，励他燃烧。

这是我们给自己壮胆的一贯良方，也是躲避生活的最佳迷彩。

只是普拉东诺夫还要问：燃烧了，又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