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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蔡邕之女,十六岁嫁入河东卫氏。
新婚未满一年,丈夫病亡,归家途中却遭遇匈奴铁骑。
父亲遗留的焦尾琴弦断音绝,我亦被掳至塞外寒霜之地。
十二载胡尘风沙里,我教左贤王习汉话,却夜夜嚼碎银簪入梦。
忽一日,赤帻汉使踏破黄沙而来:“曹公以黄金白璧、车马仪仗,请文姬夫人归汉。”
怀抱焦尾琴登上华盖车辇时,稚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穿透毡帐。
车轮滚滚南行,我指间流出的《胡笳十八拍》惊落了边关冷月。
邺城铜雀台下,曹操叹息:“伯喑琴音,竟在文姬弦上复生矣!”
而案头那卷父亲未尽的《汉史》,墨迹早已被胡地的泪与血浸透新章。
建安十三年深秋,邺城的风已带了刺骨寒意,卷着铜雀台高檐下悬着的铜铃,声响清越又孤寂。
我独坐于庭中,指尖抚过案上那张焦尾琴——琴尾处那抹焦痕依旧,如父亲蔡邕当年于烈火中抢出它时一般深刻。
琴身冰冷,弦丝却在我指下微微震颤,发出幽微低鸣,仿佛在无声应和着我心底沉积了十二载的风沙与呜咽。
远处漳河水声隐约,却如何也洗不去塞外那彻骨寒霜烙在骨髓里的记忆。
我的故事,始于洛阳城春深时节满庭的桐花,也始于父亲那间永远萦绕着墨香与松烟气息的书斋。
那时父亲蔡邕,名动京师的蔡伯喈,常于灯下校订古籍,或凝神续写他那部关乎大汉气运的《汉史》。
我尚年幼,便安静地伏在宽大的书案一角,看他饱蘸浓墨的笔锋在简牍上行走,时而沙沙,时而停顿,仿佛每一笔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父亲偶尔抬头,目光越过堆积如山的竹简,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是学者特有的沉静,却也流淌着为人父的温煦。
他见我好奇,便会搁下笔,温言道:“文姬,此乃史笔,记兴衰,明得失,一字不可轻。”
墨迹在简牍上蜿蜒,如同命运本身莫测的轨迹,彼时的我懵懂无知,又如何能预见,父亲倾注心血的这部《汉史》,连同我们蔡氏一门的安宁,终将被时代的狂澜彻底吞噬?
岁月流转,桐花开了又谢,我长到了及笄之年。
十六岁,一个洛阳闺秀循着礼法轨迹前行的年岁。
父亲为我择定了河东卫氏,名门望族,夫婿卫仲道亦是素有才名的青年。
出嫁那日,凤冠霞帔,红烛高烧,卫家宅院宾客盈门,喧声笑语不绝于耳。
我端坐于新房之中,耳听得外面宾客恭贺之声渐渐散去,唯余红烛燃烧的细微噼啪。
卫仲道,我的夫君,带着一身清冽的酒气进来,举止间尚存几分读书人的温雅。
他挑起盖头,烛光映亮他年轻却略显苍白的面容,他眼中含着对新妇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日子便在相敬如宾的疏淡中滑过。
庭院深深,我有时抚琴,琴声流淌在雕梁画栋间,却总觉得空旷,填不满这华屋的寂静。
他常在书房,或与清谈名士往来。
偶有交谈,亦不过几句客套寒暄,客气得如同对待一位远来的宾客。
这份疏离尚未被时光捂暖,一场猝不及防的寒疾便汹汹袭来。
不过新婚数月,仲道竟一病不起,汤石罔效。
红烛的暖光仿佛还在眼前摇曳,转眼间,卫府已处处挂起刺目的白幡,唢呐悲鸣撕裂了河东早春虚假的平静。
我身着未及换下的素服,成了这深宅大院中一个突兀而孤绝的存在。
卫氏族人的目光,由初时的悲悯,渐渐转为无声的隔阂与沉重的负担。
一个无子的新寡,不过是族中多余的一缕游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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